我们不能一觉醒来,就当什么都没说过。

转自:Whatyouneed
 
最近空气湿热,总感觉人人都低压着疲惫,情绪动荡、提不起精气神也是常有的事。
这样恍惚不明朗的心境,开起玩笑来都像刻意而为的负担了。于是,更不小心地就说错话、说狠话,就中雷区、就受委屈。
耳机里 Pancakes 在唱《人人开开心心》,Blake 在微信上说,“做人要十分开心。”
但我总觉得,十分太难了,不如八分吧。

一个月​前,我和阿裆都为着各自的事务焦头烂额,她事情更重更紧急,连微博都卸掉了,看得出来正挣扎着奋进。
阿裆不喜欢我说她挣扎,也不喜欢我对她“似乎不开心”的揣测,更不喜欢我顺着她自我否定的话接下去,先抑后扬也不可以。
 
所以,过去有很多次,阿裆都会停下玩笑的语气,认认真真地给我讲“她的理解”和“我的不妥”。才意识到,自己真是处处踩中她焦虑期的雷点。
 
渐渐地,只要和阿裆一起,哪怕发表极为琐碎的、牵涉私人的观点,我都事先思考过。避免再次发生锐利的分歧,或又冒冒失失地触犯每个人都不一样的痛区。
 
她常常说,“总结一下,你眼里的我就是个不自律、爱逃避、没有担当的人。这些话,你虽然没有明确表示,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,你都不记得了。”
 
太害怕再从她的嘴里听见这样的话, 因为 “我不是那个意思” 在当下已经失去辩驳的效力。我无法态度坚决地收回已抵达对方的信息,然后单方面和对方的感受撇清关系。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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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剧《THIS IS US》中有一幕印象尤其深刻:
感情亲密、堪称理想夫妻模范的男女主角在携手并行的后半婚姻,发现彼此对生活的追求产生差异。
潜伏着的动荡在醉酒的当晚爆发,俩人情绪激动、大声指责彼此,一改以往包容的姿态。两个人都声张自己为这个家庭牺牲更多,甚至将“我爱你”都归结为惯性使然。
 
第二天各自清醒过来,丈夫满眼歉意,无力而颓圮地望向妻子。妻子泪意未干,冷静再冷静,克制地拒绝求和的试探:
 
“我们昨晚说的都是心里话,那也许不是我们想表达的方式,但都是心里话。我们不能一觉醒来,就当什么都没说过。”
 
我松一口气,暗中为这段写实主义的对话拍手称赞。
 
哪怕介于再亲密的关系,在最不当真的环境、出于最不经意地动机、用再轻的语气。
触及尊严、平等、爱与被爱相关感知的不愉快一旦发生,就如玻璃上开了裂缝,破坏的那个当下就丧失了彻底修复的可能。
 
还记得《老友记》里 Richeal 借着酒劲儿给 Ross 打电话的场景,她说: “It’s a closure. ”
想说,尚未成型的爱恋可以 closure,可以了结,但已造成的难过不能啊。就像许多微小而转瞬的片段,不知道日后哪个愉快而平常的当下,就会不经意跳跃出来,令人错愕。
然后犹疑着问自己,“我怎么还记得这事儿呀。”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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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学期间,我认真喜欢过男生 Fin,很喜欢的那种。闭上眼睛,我就能展开清单将他可爱的地方条条列下,盛得满满当当,字里行间都咕噜出甜滋滋的香味。
 
恰巧电影节买的许多场次都与他重合,于是开开心心地相互约定一起吃饭出行。
 
某天的行程,是要连看三场是枝裕和的电影,从早晨到下午。正午空出一个半小时休息,他提议骑车去稍远一家喜爱的小吃店用餐。
我暗中开心,连忙说“好”,想到他愿意和我分享喜欢的小吃,也算是观影之外的惊喜了。
 
但才学会自行车不久的我,一旦骑上公路、遇见人流密集的交叉路口,总不争气要胆怯地停下。我一边愧疚,一边不好意思地抬头搜寻他,懊恼自己的笨拙。
 
中途三次我停下,Fin 也停下,回头看我。
 
不过,我看到的是他双肩沮丧而焦虑地耷下,眉头蓄尽了不满,紧巴巴地皱起。眼神里看不到丝毫的“担心” ,“焦急”与“不耐烦”摊开得明明白白、汹涌猛烈。
 
感受到他这样的情绪,我立刻紧张而惊慌地,一面解释说“马上马上”,一面狼狈失措,强迫自己努力跟上。而所谓一起用餐的甜蜜向往,哪里还有呢?
马上到达目的地了,他一贯轻轻松松穿梭着狭窄的人行道,一路驶去。
望着狭长的通道,我终于彻底丧气、把车锁一边,宣告放弃:“我不去了,你去吧,我骑车太慢了”
 
“哦。” 他回答得果断干脆,继续上路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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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然啦,我早早自行在心里为他做了一万种合理的辩解: 
-“他没有在不耐烦,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心情不好。”
-“他就是木讷,不会表达关心而已。”
-“下午的场次太重要啦,要我看陈柏霖会迟到我也急的跳脚。”
 
于是,甚是慰藉地,我依然乐在其中,甚至再遇见时仍藏不住满脸甜蜜和喜悦。心里想,自行车这件事情真是太小的插曲,毕竟他有那么多可爱的地方,瑕不掩瑜,瑕不掩瑜嘛。
 
瑕不掩瑜,但瑕无可掩。
 
我俩之间、或者单向的“我对他”的关系里,有东西实实在在的发生了改变。我似乎没有办法、一如往常、充分调动少女情怀,来美化对方、或满足地沉溺在有关他的一切细节里。
 
因为每每再靠近,我都忍不住要记起,当时他不耐烦的神情,和转身离开时的淡漠。
 
我试过了,自行回放情节一百遍,画外解读一百遍,也无法彻底过滤与拦截,那一个眼神、一个眉头、和一声“哦”。
 
可能我太小气了吧,真是没有办法当作什么都未发生过。
 
「忘记」在这里变成一个伪命题,像是不小心跌落沙坑,起身拍落灰尘,虽然可以收起委屈,为自己挥旗呐喊“没关系,大步往前”。
但凹陷的那一方,也就停留在变形的那刻,它永永远远盛住你摔疼的眼泪,无法恢复原状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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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概不只是异性的微妙情感,隐蔽的日常往往有着更多「美好的破裂」在不动声色地发生。
 
某次宿舍夜谈,下铺谈及和一位好朋友的疏离。
讲朋友很爱依仗自己“放得开、开得起玩笑”的性格,活跃气氛时常不打一声招呼,便率先拿自己开刀,先前几回大家笑一笑便也过去了。
某次醉酒,朋友情绪更是激动,跑去马路对面,对着她莫名大喊,讲的无非也是过去试验多次、自以为安全的玩笑话。
 
这次下铺仍旧没有动怒,但当晚便将对方拉进了黑名单。她说,“绷不住了,我还没有好脾气到任她开刀啊。”
 
对方跑来,急得搔头摸耳,不好意思地试探,“诶呀,你怎么都不和我玩了呢”
 
“对啊就是不和你玩了”下铺面容和善,真诚一笑。
 
更多时候,「美好的破裂」都是无心之失,我也常常不长记性、重蹈覆辙。
有关“朋友情谊,越吵越亲”,“发展道路从来曲折”的论断也很在理,就连老舍先生都讲“生活须有光有影,有晴有雨,而滋味就蕴藏在变而不猛的曲折里”。
这并没有什么的,而我所想表达的,就是因为这“并没有什么”,再胶着的情谊都经历过不愉快的片刻,有些走向终结,但更多地仍得以稳健维系,不过从十分走向八分而已。
 
我们要承认的,就是那两分折扣的存在,很多事情,就是无法彻底释怀、保全圆满的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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